民间故事：不敢嫁人的女子

陶为

清嘉庆年间，徽州府所辖的天桥村，有位姓胡的秀才，娶妻张氏，四十岁上才得一女，名叫仙秀。
仙秀成年后，貌似天仙，举止脱俗；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。四面八方来求婚的人踏破门槛，接连不断。连那些王室公子、达官贵人也闻名而来，不耻下求。
胡秀才进了大半辈子考场，功名未得，家贫如洗。心厌意懒之际，常想我今生已与仕途无缘，且又无后，皆天意也！如今老境将至，唯有小女可倚；何不择一适当人家嫁之，将来她有归宿，我也有个依靠，岂不两全其美。
谁知当胡秀才与妻子张氏商量此事时，竟被她一口拒绝，说她活一日，小女就陪她一日；她若死了，嫁与不嫁，也得由小女自己做主。
胡秀才听了，心中不悦说：“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，从古至今，儿女婚事，向来是由父母做主；小女何不乘我俩双在，择一合适人家成其百年之好？按你所言，你不死她不嫁，你死后还得由小女自己做主；我堂堂男儿，枉为人父，何颜见世人？”
张氏说：“小女自小与我同居一室，同卧一床，朝夕不离；今虽成人，可惟母知其心，懂其情，你休多言，主意已定矣。”
胡秀才一向惧内，从此，女儿终身大事全由其母张氏做主。胡秀才谢退了这批媒人，又来了那一批 ，而且门第越来越高，不是有钱有势的富户豪绅，就是前程远大，才貌双全的学子，然而这些都不能让仙秀母女动心。
这可急坏了胡秀才，他说：“小女陪着你当上皇妃你才中意？ 这样拖下去必误她的终身大事呀！”
张氏说：“你为父的这般焦急， 我当妈的更是心如火焚呐！”
胡秀才小声问：“有何难言之事，何不说出来，也许我有办法。”
张氏怔了半晌，才抹着眼泪小声自言自语地说：“老天不公，我前世造了什么孽，降其不幸于我家呀！”说罢忙退出，回到自己房中竟悲泣出声。
胡秀才大惊，再三追问，张氏只是流泪，摇头不语。最后问急了才说：“女人的事，男人还是少管为好。”
胡秀才越想越感到疑惑不解，他仔细观察女儿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，皆无怪异现象。那么到底为何事让张氏不嫁女又如此悲伤呢？
某日胡秀才外出，途中遭大雨袭击。回家后发烧发冷，卧病在床，请了不少名医，吃了许多汤药，都不见效，病情越来越重，说话、出气都感到困难了。胡秀才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啦。
一次昏迷醒来又问女儿之事，张氏含着泪只好对他说出底细。胡秀才听罢惊得两眼圆睁，大叫一声：“吾女命苦也！”便气绝身亡，乘鹤西去。
胡秀才死后，仙秀母女借夫亡父故需守孝三年为由，闭门谢客，相守家中，不轻易越过门槛一步，过着与世无往来的生活。
三年后，家境日益贫寒，难以维持一日三餐，加之媒人又蜂拥而至，母女俩日夜不得安宁。没办法张氏托人卖掉三间茅屋，搬到了百里之外的仙秀舅舅家。舅舅无儿无女，舅母已经去世，孤身一人，靠着祖上留下的一片田地，日子过得不错。仙秀来到舅舅家之后，很少出门，偶尔外出也不梳妆打扮，与山野村姑无异，走到哪里都不引人注意。就这样，母女俩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年又一年。
后来舅舅去世，仙秀继承了所有财产，再不愁以后的生活。一日母亲说：“秀儿，娘不能陪你一辈子，我看你还是择一忠厚善良男子上门为婿，你有个像样的家，妈也就放心了。”
仙秀含泪说：“我也是血肉之躯，怎不有人之常情？可天下唯有母亲才真正疼我、爱我、知我呀！招婿入门，倘若万一……”说到这里，她已是泣不成声。
舅父去世后的第三个中秋夜晚，万里晴空，秋风送爽，桂花飘香，家家户户欢歌笑语，大街小巷灯光灿烂；人们纷纷涌上村口、街头，一对对一双双，共享人间之乐。仙秀独坐窗下，见此情景，不由春心萌动，神思飞扬。想想自己虽是窈窕身材，花容月貌，却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，不能像其他妙龄女郎那样尽兴装扮，尽情欢乐，想着想着，黯然神伤，泪如雨下，悲泣不己。
娘进来见了，想了想说：“今夜花好月圆，你去梳妆打扮一下吧，妈带你出去尽兴游玩一番。”
仙秀舒展双眉，破涕为笑说：“惟娘知我心啊！”
仙秀装扮完毕，与母相携而行。谁知刚一出门，就被邻家一个名叫齐英的青年秀才看见。他一见仙秀就如同中了魔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；眼也不眨，话也不说，心中再问：“莫非天上仙女下凡？她不就是曾经见到过的那位青衣素面的女子与她母亲吗？”这娘俩走远了，他才如梦方醒，急急跟踪而去。
这娘俩走到哪里都引来无数的目光， 走到哪儿那些目光都像一束束的电光追随着她们。村姑老妇对她指指点点，窃窃细语；男人们不论老少也都看得如痴如醉。见此情景，仙秀说：“娘，咱们快回吧！”
娘说： “别怕，咱们这就回去。”娘俩急匆匆走到自家门口，回头一看 ，竟有不少青年尾随而来……
第二天清晨，齐秀才就托媒人携重礼登门来求婚；接着第二天 第三天来求婚的媒人接连不断。母女俩知道闭门谢客不行了 ，只得彬彬有礼又言辞坚决地一一回绝。
这样一来，人们都大惑不解，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，都二十多岁了，为什么不嫁人呢？正在这时，多年未见的家住大王村的本家胡礼教，上门来看嫂嫂张氏……
半月之后，仙秀娘向众求婚者说道： “吾女已有佳婿，不日就要完婚。”许多人都是失望和不甘心。
仙秀不声不响地嫁到大王村的李贵元家，众人知道后，无不拍案顿足大呼：“怪哉，怪哉……”还有的说：“可惜，可惜， 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上！”
李忠元是大王村的小财主，先有三女皆出嫁，妻子五年前去世，一直未娶。他年近五旬，因幼年出天花，脸上斑斑点点。这样的老男人，仙秀怎么会看上他的呢？
仙秀嫁后不久，正当许多人还在为此惋惜、 感叹时，却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，忠厚、善良的李贵元，婚后不到七天，就与仙秀分居，白天也不敢同她在一个桌子吃饭，不敢与她说话，一见到她就脸色发白，浑身颤抖，晚上要两个仆人陪伴才敢人睡。家人问其原因，他只是神色慌张地摇头不语。仙秀则躲在房内日夜独自悲泣。
不久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，仙秀自缢身亡。人们听了无不惋惜，也万分疑惑，以为是李财主因故谋害了仙秀，这事终于经了官。
县太爷接报此案也疑惑不解，如此花容月貌之妙龄女子，为何愿嫁他这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？ 尔后又为何分居？她为何自杀？既然二人感情不和，也无必要加害于她，况且她死后又为何厚葬、悲哀不已……
县太爷立即差人将李贵元捉拿人狱。堂审那日，衙门前人山人海。县太爷一拍惊堂木，令李贵元如实招来，否则皮肉分家。
李贵元大喊冤枉，说自己平日连鸡都不敢杀，怎会谋害自己妻子……
这时外面一阵骚动，走进五位白发老翁。他们是受当地乡民之托，前来证明李贵元之清白无辜。李贵元也大声争辩说：“我与她前世无仇，今世无怨，当初提起婚嫁时，我曾再三婉言拒之，无奈其母再三劝说； 婚后我对她更是礼如宾客；即使分居之日，我也令家人、仆人好生待之 ，不许半点怠慢……”
县太爷听到此打断他的话，喝道： “传仙秀之母。”
张氏到后也为李贵元辩护，称小女自缢乃是命中注定，天意难违，与李无任何牵连。县太爷听糊涂了，既然母亲做主、自己同意嫁给李，为何又自杀？ 为何亲母非但不追究爱女死因，反而百般为李辩解？其中必有隐情。 于是他大喝一声：“给这恶夫毒母用刑，看他们说不说真情。”
二人大叫说：“青天大老爷，我们如实招供，但只、只能让大人听，他人暂且回避。”
县太爷捋须沉思片刻，令左右皆退，自己来到二人跟前。李贵元站起嘴贴县太爷耳边，小声说出了真情。
县太爷先是一愣，后惊叫：“真有此事？真有此事？”
仙秀母说：“我以老命为保，他言无诈！”
县太爷说：“你们暂且回家，不可在外活动，我自有安排，违令者严惩不贷。”
第二天，县太爷率领一批人来到仙秀墓前，团团围住，百步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，然后又在坟墓周围十步之内叫女仆围紧。衙役们掘墓开棺后一律退去，几名女仵作解开仙秀寿衣，裸露其肌体，果见那“怪物”。
县太爷只看一眼就吓得面如土色，浑身抖栗，连连颤声说： “快烧了，快烧了……”
清同治十二年其府胡氏后裔胡宗林留学东洋，五年后归来在此为官。闻其事忙探询，并找到了一位当时开棺见到仙秀尸体的女仵作。她虽已发白齿豁，老眼昏花，但说起此事仍如昨日。
胡宗林听罢，仰天长叹，“此为返祖现象，何足为怪？国色天香之女竟遭此厄运，是我大清闭关锁国、拒绝西学、孤陋寡闻 、愚昧之举所致也！悲哉！悲哉！”
于是，移仙秀尸骨于风景优美之山头，依人回忆造一五尺半高石像一尊。他亲笔铭文《告乡民书》曰 ：“嘉庆二十年，有女名仙秀，玉肌花乳 、倾城之色；琴棋书画，德艺双馨。惟尾骨处有三寸短尾，此乃返祖之迹，非妖惑之辈也特告吾王吾民， 若后遇此怪诞之状，不可大惊小怪， 更不可加以诬害。”
后来这庙被改为“狐仙庙”。数百年来香火灼灼，香客如织， 长盛不衰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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