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：妖狐骗天书

豆苗园子

唐玄宗在位时（公元712一755年)，京城长安（今西安)有个名叫王臣的人，初通文墨，略知书史，文化不高。他喜欢的是饮酒击剑，骑马射弹。尤其是用弹弓射弹，更是厉害。
虽然从小父亲去世，但他的家境还是颇为富有。家中有母亲、妻子以及一大群家仆。此外，还有一个弟弟，名叫王宰，因为力量过人，武艺出众，被选为皇家御林军侍卫。王臣一家在长安城安居乐业。不料天有不测风云，安禄山发动叛乱，潼关失守，玄宗皇帝向西逃往四川。王宰随御林军人川，保护皇帝。
王臣眼看京城难以安身，只得抛下家中房屋田产，收拾细软，带着母亲、妻子和家仆们逃往江南杭州，在一个叫做小水湾的地方安居。他在那里买了房屋和一些田产，经营起来，倒也过得下去。
后来，听说京城已经收复，路上也没有战事了，王臣便想回京城看看，寻访亲友，整理房屋田产，以作归乡的打算。他把想法告诉了母亲，便收拾好行李，带了一个名叫王福的家仆，告别母亲、妻子，向长安而去。
他们从水路先到扬州，然后舍舟登岸。为了路途安全，他们雇了马匹，打扮成军官模样，一路走，一路游山玩水。
主仆二人夜宿晓行，到了樊川(（今属西安)。这里是汉朝名将樊哙的封地，离京城长安已经不远。由于兵火战乱，百姓多半都躲避到其它地方去了，一路上人烟稀少，异常荒凉。
一天傍晚，二人路过一片树林，听见林子里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。走近一看，原来不是人，而是两只野狐，正靠在一株古树上，手里拿着一册书，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，相对谈笑，若有所得。

王臣心想：“这两个孽畜作怪，不知在看什么书？且吃我一弹！”一边想，一边勒住缰绳，摸出水磨角一把弹弓装上一颗弹子，瞄得准准的，叫声：“着！”正是弓开如满月，弹去似飞星。
那两只狐狸正谈论得起劲，没料到林子外有人看见。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时，那弹早已飞到，不偏不斜，正好打在拿书那只的左眼上。那狐狸痛得失声怪叫，丢下书就跑了。另一只赶紧去捡书，早被王臣又是一弹射去，打中左腮。它也痛得放下四足，嗥叫着逃命去了。
王臣叫王福过去把书捡来一看，只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蝌蚪文，一个也不认得。他心中想道：“不知是些什么文字？写了些什么？留着它，以后找个通晓古文字的来认认。”于是，他把书收入袖中，重新上路，向长安而去。
那时，安禄山虽然已经死了，但他的儿子安庆绪依然拥有重兵，叛将史思明投降后又重新叛乱。因此，各藩镇又各拥重兵，多有不臣之心。朝廷生怕有奸细混进京城，所以，对出入城的人盘查十分严密，而且，每天下午早早就关了城门。
王臣与王福赶到时，城门早已关闭。主仆二人只好在附近找家旅店安歇。旅店主人见王臣悬弓佩剑，军官打扮，不敢怠慢，赶紧上前迎接，叫声：“长官请坐。”并叫伙计端上茶来。
王福把行李卸下，进入店中。王臣说道：“主人家，有好一点的房间，开一间给我。”
店主说：“房间还多，长官自己挑一间中意的吧！”便领着王臣到各处看了一遍，王臣挑了一间干净的，叫王福放下行李，把马匹牵到后面去喂料。
收拾停当，伙计进来问道：“请问长官，要喝酒吗？”
王臣说：“好酒打一壶，牛肉切一盘。”伙计应声出去了。
王臣把门带上，也走到外面去。伙计捧着酒肉，问道：“长官，是把酒送到房间去喝，还是就在外面喝？”。
王臣说：“就在这里喝吧。”伙计便把酒肉摆在一张桌子上，王臣坐下，王福在一旁斟酒。
喝过两三杯后，店主上前问道：“长官从哪里来？”
王臣回答：“在下从江南来。”
店主说：“听长官的口音，不像江南人。”
王臣说：“实不相瞒，在下就是京城的人。只因安禄山作乱，皇上西去，在下也携家到江南避乱去了。如今听说京城安定，天子还都，便回来看看，整理旧业，然后迎接家小归乡。因为担心路上不安全，所以作军官打扮。”
店主听后说道：“原来是家乡人！老汉也一直在外地避难，搬回这里不到一年哩。”
因为是家乡人，又都是在外地避难回来，所以分外亲热，各诉流离之苦。
两人正在说着，忽然听见有人问道：“主人家，还有房间吗？”
店主答道：“房间有的是，不知客人有几位要住？”
那人说：“只有我一个人。”店主见他单身一人，又没有行李，便说道：“如果只有一人，我就不敢留你住了。”
那人气恼地问：“难道你怕我赖你的房钱？所以不肯留我。”
店主说：“客官，不是这样。只因郭子仪将军有令，所有旅店，都不能留陌生人。如有违反，查出重治。况且，如今史思明又乱，朝廷查得更加严密。客官独身一人，又无行李，我也不认识你，所以，不敢相留。”
那人一听，说道：“原来你不认得我，我正是郭将军的家丁胡二。因为有事去了樊川，回来时城门已关，就来你这儿住一晚上，所以没有行李。你若不信，明早和我一起到城门去，问那里守门的，哪个不认得我？”
店主被他大帽儿一戴，便信以为真，陪着笑脸说道：“老汉一时不知是郭爷手下长官，请不要见怪，进房住就是了。”
那人说：“不要急，我有些饿了，先拿点酒饭来我吃，然后再住不迟。”
又补充说：“我是吃斋，只要素菜。”说罢，便在王臣对面的桌前坐了下来。
伙计把酒菜拿上来摆好。王臣抬头一看，只见那人用一只袖子遮着左眼，似乎很疼痛的样子。
那人发现王臣在看他，就对店主说：“我今天真倒霉，遇着两只狐狸，跌坏了眼睛。”
店主问他：“怎么遇见的？”
那人回答说：“我从樊川回来，在一片林子里看见两只狐狸打滚嗥叫，我赶上前去，想要抓它们。不料被树枝绊倒，狐狸逃得无踪无影，我的眼晴却被戳伤了。”
王臣听到这里，接口说道：“奇怪！我今天从樊川过，也在林子里见到两只狐狸。”
那人忙问：“捉到没有？”
王臣说：“我看见它们在树下拿着一本书看。被我一弹，先打中拿书那只的左眼，它痛得丢下书逃跑了。另一只去捡书，又被我一弹打中腮帮，它逃命去了。我只捡到它们丢下的书。”
那人和店主都惊奇地说：“狐狸还会看书？真是闻所未闻！”
那人又问：“书上写些什么？”
王臣说：“书上金是些蝌蚪文，一个也认不得。”
那人说道：“能让我看看吗？”
王臣放下酒杯，伸手往袖中去取书。正在这时，店主的孙儿，才五六岁，从里面出来。小孩儿的眼里不沾俗气，眼睁睁看着那人是只狐狸，只是叫不对名字，便奔到店主面前，指着那人说：“爷爷！怎么这么大个野猫坐在这儿？还不快赶走！”
王臣听到，一下子醒悟过来，那人正是被打坏左眼的狐狸，急忙拔剑，当头砍去。那人往后一躲，在地上打了一个滚，现出原形来，一溜烟逃走了。王臣提着剑追出去，外面一片黑暗，转眼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。
王臣转身进去，店主说：“饶它性命吧。”
王臣说：“若不是令孙看破，差点被这孽畜骗了书去。”
店主说：“这畜牲也奸巧哩！恐怕还会生计来取。”
王臣说：“以后有人再到我面前来说狐狸的事，引诱我拿出书来，肯定便是这孽畜，我挥剑斩了它就是。”
店里住的客人听说这件事，都惊奇不已，来向王臣仔细打听。王臣说得口干舌燥，那些人才慢慢散去。
王臣回到房间，心想：“那狐狸忍痛来骗这册书，必定有重要之处，我倒是要小心保存。”
到了三更时分，突然听到旅店门外有人敲门，并有声音说道：“快把书还给我，我会报答你！否则，你以后要后悔！”
王臣听了，气愤不过。披了衣服起来，提着剑，悄悄走出房去。一摸大门，已经被店主锁了。他心中想道：“如果叫店主开门，那家伙肯定又逃走了，还惹得大家睡不安稳。不如忍了这口气，等天亮后再说。”
想到这里，便回房重新睡下。那狐狸在外面又敲又叫，吵得整个旅店的人都没睡好。
第二天早上，众人劝王臣说：“这书上的字既然认不出来，你留下也没用，不如还了那狐狸精吧。倘若以后真有什么事，你后悔都来不及了。”
然而，王臣是个倔强的人，根本不听众人的劝说，只想宰了那狐狸精。
王臣吃了早饭，付了房钱，收拾好行李，主仆二人便上马进城。一路观看，只见房屋残毁，居民稀少，街道冷落，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光景。来到自己的旧居，房屋荡然无存，只剩下一堆残砖破瓦。王臣看了，不胜凄惨，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。无可奈何，他只得再找旅店住下，然后去拜访亲友。亲友也没剩下几家了，相见之间，各诉战乱之苦。说到伤心处，不觉扑簌簌泪珠儿抛洒。
王臣说道：“本想携家小还乡，没想到房屋已荡然无存，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了。”
亲戚们对他说：“自从战乱以来，不知有多少人家，父南子北，妻离子散，家破人亡，饱受惨祸。就是我们，也都是从刀尖上熬过来的，不知受了多少苦楚。你全家太平无事，只是失去了几间房子，已是万千之幸了！何况，你家田产，亏我们照管，也都还在。如果回来的话，只需盖几间房屋，整理起来，依然还是个富家。”
王臣听说，觉得也有道理，便谢过各位亲戚，自己去买了一处房屋，又购置了家用物件，把田地也逐一清理，经管起来。渐渐整理得像模像样，打算接家人回来。
过了两个月左右，有一天，王臣刚走出门，便看见一个人穿着孝服，背着包裹，急匆匆地走来。那人走近，王臣仔细一看，不由得大吃一惊。原来不是别人，正是自己家里的仆人王留儿。
便赶紧叫道：“王留儿，你从哪里来？怎么穿着孝服？”
王留儿一见王臣，连忙磕头下拜，说道：“官人原来在这儿！让我找得个发昏！”
王臣问他：“你先说，为什么穿着孝服？”
王留儿说道：“我带着一封信，官人看后就知道了。”
两人走进屋子，王留儿从包裹中拿出信来，交给主人。王臣拆开一看，原来是母亲的亲笔书信。诉说因为听说史思明再次叛乱，担惊受怕，忧虑成病，医治无效，将不久于人世。要求他把京城的产业全部变卖，回江南扶柩葬于京城祖坟，然后再回到江南去生活，直到战乱彻底平息才回京城。信末特别强调，要他按这样做，不然的话，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。
王臣看完母亲的信，再一看王留儿穿的孝服，便知道母亲已经去世，不禁失声痛哭，说道：“我回京城来，原本指望重整家业，迎接全家回归故乡。不料母亲反而因为担忧我而去世。早知如此，我就不回京城来了！如今悔之晚矣！”
哭了一阵，他又问王留儿：“母亲临终，还有什么话没有？”
王留儿说：“并无别的什么话，只是再三叮嘱我们，京城产业原已荒废，即使恢复，如今史思明又作乱，京城必定还会有变，产业难守。所以，叫官人快快把京城产业全部变卖，准备丧葬之事。等扶柩回京城安埋后，依然回到杭州去避难。若不依从，死不瞑目。”
王臣听后说：“母亲遗命，我怎么敢违逆？何况，江南土地肥沃，民风淳朴，的确可以长住。而长安战乱未平，放弃也是很明智的。”
于是，他一面忙着雇人收拾坟地，修筑坟墓，一面托人变卖田产。
王留儿住了两天，对王臣说：“官人料理修坟，变卖田产，起码还得耽搁一段时间。家里人眼巴巴等着，不如小人先回去报个信，让他们放心。”
王臣听后说：“这样也好，那我写封信你带回去吧。”于是，他写了封信，又给了王留儿一些钱，让他先回去了。
王留儿走的时候，又说道：“小人虽然先回去了，但官人也得快点回来。”
王臣说：“我恨不得立即就赶回家去，不用叮嘱！”王留儿便告辞走了。

亲戚们听说王臣母亲去世，都来安慰他。不过，听说他要变卖田产，却都劝他不要这样做，不要把京城的田产轻易放弃。王臣想着母亲的遗命，便不听众人的劝说，急速把所有的田产都处理了。不少上好的田地，都只卖了半价。又催促着修好了母亲的坟墓。诸事处理停当，便穿了孝服，带着王福离开长安，急匆匆地向江南赶去。
再说王臣走后，母亲和妻子在家，听说史思明再次叛乱，战火又起，便日夜为王臣担心，后悔让他去了京城。过了两三个月，有一天，忽然仆人进来禀报：“王福从京城回来了！”
老夫人听到，赶紧叫他进来。王福见了他们，上前磕头，又双手呈上一封书信，说是主人派他从京城送来的。老夫人见王福的左眼损伤，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，先打开信来看。
只见信中写道：到京城后，发现家业并未遭到毁损。经过清理整顿，已和从前差不多。而且，由于碰到名叫胡八的朋友，现任判官，被推荐到丞相面前，授以地方官职。到任期限甚急，所以，不能亲自回杭州迎接家人，特派王福回来。希望家中收到信后，把杭州的房屋田产全部变卖，合家到京城团聚，再到任所上任。由于时间紧急，不要计较房屋田产的价钱，以尽快脱手为原则，以免贻误上任期限。
母亲和妻子看完信后，不胜欣喜。这时，才问王福：“你怎么弄坏了一只眼睛？”
王福回答说：“小人在马背上打瞌睡，不想被跌下来，损伤了眼睛。”
老夫人又问：“京城和过去相比怎么样？亲戚们都还在吗？”
王福说：“满城毁损过半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。亲戚们也大多逃到外地去了，只剩下了不多的几家。只有我们家，一切完好如初。”
婆媳两人高兴地说：“家业没遭毁损，又还得了官，真是托祖宗的福！”
过了一会儿，老夫人又问：“那胡八判官是谁？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么个朋友呢？”
媳妇说：“或许是最近才认识的吧！”
王福接口说道：“是的，正是最近才认识的。”
又问了些闲话后，老夫人说：“王福，你一路上辛苦了！快去吃些酒饭，早点歇息吧。”
第二天，王福向老夫人禀报：“这边收拾东西去京城还得一段时间。官人一个人在京城，没人伺候。况且，那边也需要帮忙收拾。小人先回去报信，帮助官人收拾停当，等老奶奶和家人到京，便可立即赴任所去了。”
老夫人听后说：“此话有理，你就先去吧。”
于是，她又给王臣写了封信，给了王福一些钱，打发他上路。王福走后，老夫人便托人把房屋田产、家具什物都变卖了，只留下细软东西。由于急着上路，同样是半价折卖，脱手了事。一切脱手后，便雇了一条官船，全家人乘着，离开杭州。家仆们见主人做了官，一个个手舞足蹈，好不高兴！
再说王臣和王福匆匆离开京城，尽快赶到扬州。到了扬州码头，还了马匹，吃了饭，王臣便叫王福到江边去雇往杭州的船。自己坐在码头的客店门口，观看南来北往的船只。突然，他看见一只船逆流而上，船头站着几个人喜笑歌唱，很是得意。等到那船开近码头时，王臣不由得大吃一惊，那船头站的，正是自己家里的仆人。
王臣心中疑惑：“他们不在家中好好做事，却跑到这官船上来干什么？”
转念又想：“或许因为母亲去世，他们文投靠别的主人去了？”
正在疑惑不定，那船上的人也看见了他，齐声叫道：“官人怎么在这儿？却又穿着孝服？”忙叫船家靠岸。
家仆们的喊叫惊动了船舱里的老夫人和媳妇，她们急忙掀开舱帘观看。王臣看见母亲，又惊又喜，连忙打开包裹，脱了孝服，拿出其他衣服换上。船上家人登岸迎接，王臣叫他们把行李搬上船去。自己连忙上船去见母亲。
他一上船，先看见王留儿，不由得怒从心头起，揪住他就打。老夫人出来看见，说道：“他又没有什么罪过，你打他干什么？”
王臣见母亲出来，才丢开王留儿，说道：“都是这狗奴才，误传凶讯，害得我穿着孝服赶来！”
母亲和妻子都惊诧地说：“他天天在家，什么时候来京城给你送信了？”
王臣说道：“一个月前，他送来母亲的亲笔信，还在我那里住了两天。我让他先回来，安慰家中。我把田产等事处理了，星夜赶回来。怎么说他不曾到京呢？”
家里人听他说完，无不惊诧，都说：“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呢？难道还有一个王留儿不成？”
王留儿说：“不要说到了京城，就连做梦，也没梦见去过！”
老夫人想了想，说道：“你把那信拿出来，让我看看，怎么会是我的亲笔呢？”
王臣说：“如果不是母亲的亲笔，孩儿怎么会相信呢？”说着，他从行李中拿出信来。打开一看，上面一个字也没有！王臣惊得目瞪口呆，只是把那信纸翻来覆去地看。
母亲说：“你怎么了？拿过来让我看呀！”
王臣尴尬地说：“这又作怪！纸上的字怎么一个也不见了呢？”
母亲不相信地说道：“岂有此理！自从你出门之后，并无书信往来。直到你派王福送信回来，我才写了一封信，叫他送给你。哪有什么王留儿给你送信的事？如今又说书信变成了白纸！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鬼话？”
王臣听到母亲说王福送信回家的话，更加吃惊了，说道：“王福一直在京城，和我在一起，如今又跟我一块儿回来。他什么时候送信给家里了？”
母亲听后说：“呀！你这话越发说得混帐了！一月前，王福给家中送来你的信，你在信上说京城的房屋田产都在，还有个什么胡八判官的朋友，把你推荐给丞相，委任了地方官。你让我们尽快卖掉杭州的房屋田产，进京团聚，和你一起去赴任。所以，我们才匆匆变卖了房屋田产和家具什物，雇船进京。你现在倒说没有这回事了！甚至还说连王福也没回来过！”
王臣越听越糊涂，说道：“这事越来越古怪了，哪有什么胡八判官？推荐给什么丞相？委任了什么官？完全都是没有一点儿影子的事！”
母亲说道：“难道那王福也是假的？快把王福叫来问问！”
王臣说：“我叫他雇船去了，一会儿就会回码头来。”
家仆们都跑到船头去看，只见王福远远跑来，身上也穿着孝服。众人又是招手又是叫喊，王福见到他们，也感到非常惊奇，连忙向船边跑来。
大家看到王福已经和送信回来时不一样了，那时左眼已经毁损，而眼前的王福，两只大眼睛滴溜溜转，就像铜铃一样。
王福上船，众人惊奇地问他：“王福，你上次回家，一只眼睛瞎了，怎么这么快又好了呢？”
王福气得吐一口唾沫，说道：“你们的眼睛才瞎了呢！我什么时候回过家？”
众人笑道：“这事真是古怪！奶奶在舱中叫你，你快脱了孝服进去吧！”
王福听说，呆了一呆，问道：“奶奶还在吗？”
众人说：“哪里去了，不在？”
王福不信，也不脱孝服，便跑进了船舱。王臣一眼看见，骂道：“狗奴才！奶奶在这里，赶快去换了衣服来见。”
王福慌忙退出船舱，换下孝服，再进船舱去。
老夫人一看见他，便说道：“奇怪！奇怪！上次王福回来，左眼已瞎，现在怎么好好的了？那前次送信的肯定不是他了！”
于是，她叫人取出王福送来的信，打开一看，竟然也是张白纸。这时，全家人都感到惶恐起来，不知道那假王留儿和王福是什么变的？又不知有什么缘故，要来骗两边的人都贱卖家产？何况，还不知今后会有什么怪事发生？
王臣想了一会儿，忽然想起，大家都说那假王福的左眼是瞎的，于是恍然大悟，说道：“对了，对了！原来是那孽畜干的！”
母亲连忙问是怎么回事。王臣便把自己在樊川打狐狸捡到书，狐狸又来旅店骗取的事述说了一遍，又说道：“当时，我想这孽畜不过是变个人形来骗取书而已，没想到它还有如此贼智。”
众人听说，都摇头咋舌地说道：“这妖狐真是奸狡厉害！隔着这么远的路，它竟然会模仿人形和笔迹，并把两边的人都骗得团团转。早知如此，不如把那书还给它算了。”
王臣说：“这孽畜如此无礼可恨！倒更不应该还给他了。它若再来纠缠的话，我就把那祸种的书给烧了！”
妻子于氏说：“事已至此，不要再说闲话了，商量正事要紧。如今全家人在船上，不上不下，该怎么办呢？”
王臣说：“京城的产业卖得一点儿不剩了，去也没有地方落脚。况且，路途又远，不如还是回到杭州去。”
母亲说：“杭州的房屋田产也卖光了，叫我们住在哪里呢？”
王臣说：“杭州比较平安，暂且租个地方住下来，再作打算。”
当下调转船头，一家人灰溜溜地回杭州去。那些家仆，先前高兴得手舞足蹈，就像火一般热，现在却化作冰一样冷了。又像断线木偶一样，一个个手脚瘫软，连话也说不出了。正是乘兴而来，败兴而返。
到了杭州，王臣带了几个家仆先上岸，在旧居附近租了一所房屋，买了些家具什物，安置停当。然后才把行李搬上来，迎接母亲、妻子上岸。母亲和妻子看见家中的凄惨样儿，又气又恼，连门也不出，在家闷坐。邻居们见他们一家人离开了又回来，都跑来询问。王臣把事情的经过对大家说了，众人无不惊异，互相传说。一时间，传遍了半个杭州城。
有一天，王臣正在家里指挥仆人们收拾东西，忽然走进一个人来，穿戴整齐，仪表堂堂。王臣一看，原来是弟弟王宰。
兄弟俩寒暄过后，王臣惊奇地问：“弟弟怎么找到了这里？”
王宰说：“我回到京城旧居去，见房屋只剩下破砖破瓦了。去拜访在京的亲戚，才知道全家已避难到了杭州。他们说你最近来过京城，只是因为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，又匆匆赶回了杭州。我听到这个消息，十分悲痛，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，打听到你们原先住的地方。邻居们说你们搬到了这里，又说母亲也健在。我连忙脱了孝服，到这里来找你们。母亲现在在哪里？为什么要搬在这么破的地方住呢？”
王臣说：“这事一言难尽，等你见过母亲后，我再慢慢对你细说。”于是，便带着王宰去见母亲。

母亲见儿子突然回来，欢喜不已，向他问这问那。王宰一一见了家里的人后，回到客堂，母亲也跟着出来。
王宰再次问道：“大哥，你仔细说说，为什么好好一个家，竟成了这个样子？”
王臣便从樊川打狐狸开始说起，把事情的全部经过，细细述说了一番。
王宰听后说道：“原来是这样！不过，这也是你自己招来的，不是狐狸的过错。狐狸在林中看它的书，你走你的路，两不妨碍，你为什么要去打它呢？又抢了它的书。它忍着疼痛在客店来骗取，想来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。你不还它的书也罢了，为什么又要拿剑去砍它呢？他夜间苦求，话也说尽，你仍然不肯还。其实，既然那书上的字你一个也不认识，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？如今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，被它捉弄成这个样子，你又何苦呢？都是自取其祸！”
母亲也附和说：“我也这样说，要了那本书又没用，倒弄得一家人没了地方！”
王臣被弟弟数落了一顿，心中难受，低着头半天不说话。
王宰又问道：“那书有多厚？上面究竟写的什么字？”
王臣说：“只有薄薄的一册，也不知是些什么字，我连一个也认不出来。”
王宰说：“你去拿来我看看。”
母亲也说：“正是，快去拿来让你弟弟看看，或许他能认得一些？”
王宰说：“肯定我也难以认出，只不过看看稀奇罢了。”
王臣进屋去把那书拿出来，递给王宰。
王宰接过手去，从头翻到尾，看了看说道：“这字果然少见，没法认得！”
说着，他站起身来，突然对王臣说道：“告诉你吧，到京城找你的王留儿就是我。如今我已把天书拿到手了，再也不来纠缠你了，请放心！”他一边说，一边就往外面走。
王臣这才明白，居然又被狐狸骗了，气得两眼冒火，急冲上去，扯住那狐狸穿的衣服，大喝一声：“孽畜大胆！往哪里走？”
狐狸向外一挣，只听得刺啦一声响，被王臣撕下一片衣裳。狐狸索性往地上一滚，卸下衣服，现出原形，一溜烟逃走了。
王臣同家仆一齐赶到了街上，却不知狐狸逃到哪儿去了。王臣一来被它败了家产，二来被它数落了一顿，三来又没得到那本书。气得咬牙切齿，东张西望寻找。
只见一个道人站在对面的屋檐下，他便走过去问道：“可曾看见一只狐狸？”
道人把手一指，说道：“往东边去了。”
王臣和家仆便向东边赶去。没有跑上多远，又听见那道人在背后喊道：“王臣，那假王福便是我，你的假弟弟也在这里，还不来赶？”
众人听见，又一齐转身过来。两只狐狸拿着书在前面蹦蹦跳跳地戏弄他们，众人奋勇前去追捕。两狐放下四蹄，飞也似地跑了。
王臣追到自家门口，母亲在里面叫道：“去了这败家祸胎，已经安稳了，你还去追它干什么？难道还想它再来？”
王臣听见母亲叫自己，只得忍着一肚子气，把家仆们都叫回家。他捡起刚才那狐狸抛下的衣服一看，全变成了烂树叶、松树皮等东西。
众人看了，个个骇然，说道：“这妖狐神通如此广大！二官人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呢？它居然变得一模一样！”王臣被这件事弄得心力憔悴，气出一场病来，卧床不起。母亲和妻子非常着急，请名医为他调治。
又过了几天，家仆们正在客堂中，只见一个人走了进来。大家一看，又是王宰，与前几天那个妖狐一模一样。众人只以为是那妖狐又来了。连忙寻棍觅棒，拥上前去一阵乱打。
王宰喝道：“这些狗奴才，为何如此无礼！你们想干什么？还不进去告诉奶奶，说我回来了！”
众人哪个理他？只是一味乱打。王宰阻挡不住，惹恼性子，夺过一根棍子，打得众人四分五落，不敢上前。一个个躲在一边，指着他骂道：“你这孽畜！既然已经拿走了书，又来干什么？”
王宰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，只听见他们骂自己，心中大怒，提起棍子直往里面打去。
家仆们吓得到处乱窜，惊动了老夫人。她急忙走了出来，问仆人们：“你们慌慌张张干什么？”
仆人们说道：“那妖狐又变成二官人的模样，打了进来！”
老夫人大吃一惊，说道：“真有这样的事！”
这时，王宰已打了进来，一见母亲，慌忙丢掉棍子，上前磕头，问道：“母亲，这些狗坝才如此无礼？叫我为妖狐孽畜，一阵乱打？”
母亲怀疑地问道：“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吗？”
王宰说：“儿是母亲生的，难道还会有假？”
这时，外面有七八个人抬着行李进来。大家才知道这个王宰是真的，仆人们连忙上前磕头请罪。王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母亲才把妖狐的事述说了一遍，又说道：“你哥哥被这事气得生了病，如今还躺在床上。”
王宰听了，吃惊地说：“这样说来，我在四川时，给我送信的王福，也是那妖狐变的了。”
母亲说：“你快说说，是怎么回事。”
王宰说：“我随御林军护驾到了四川，被分在剑南节度使严武的部下，被他器重，提升为裨将。所以，玄宗皇帝返回京城时，我没有跟着回去，而是留在了四川。
两个月前，王福给我送来哥哥的信。信中说一家人都住在杭州小水湾，不幸母亲去世了。叫我尽快回来，送母亲的灵枢到京城祖坟安葬。第二天，王福说要先去京城修墓，就提前走了。我因此向上司请假告辞，把许多东西丢下，轻装兼程赶来。打听到你们原先住的地方，邻居们说你们搬到这里来了，母亲健在。我连忙换下孝服来见。正想问哥哥为什么哄我回来，却不知家中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。”
说罢，他叫人从行李中取出王福给他送去的信，谁知打开一看，也是一张白纸。全家人看了，哭笑不得。王宰又去见了哥哥、嫂嫂，说了自己回来的原因。王臣听了，气得脸色铁青。
母亲却说：“那妖狐虽然泼皮无赖，却也亏得它跑到四川把你骗了回来，使我们母子相聚。将功折罪，也就不怨它了吧！”
王臣病了两个月，才渐渐康复，由此定居于杭州。江浙一带，至今称骗子为野狐精。有人还以王臣这件事为由，专门写诗一首，告诫世人：“蛇行虎走各为群，狐有天书狐自珍。家破业荒书又丢，世人千载笑王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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